"你还记得吗?那个雪地里的布老虎。"林小雨靠在办公室窗边,目光柔和地看着我问道。
窗外的梧桐叶子已经泛黄,秋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过操场。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当然记得,那是1998年那个寒冷的冬天,一段因军装而起的信任故事。
记忆像放电影一样慢慢回溯到二十多年前。
1998年春节前,我从东北军区某炮兵部队休假返乡。
那年冬天格外寒冷,哈尔滨的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冷得连呼出的气都立刻变成了白霜。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把整个城市都裹在了厚厚的银装里。
我穿着军装,戴着军帽,背着那个磨出包浆的军绿色帆布包,站在哈尔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不停地搓着发红的手等待开往老家的列车。
候车大厅的暖气倒是很足,可还是挡不住从外面涌进来的阵阵寒气。
站内的大电子钟显示着下午两点十五分,我的车要到四点才开,还有近两个小时的等待时间。
候车大厅里人山人海,浓浓的年味儿弥漫在空气中。
大家都急着赶回家过年,有拎着大包小包的打工者,脸上写满了对家的期盼;有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不停地安抚着因旅途疲惫而哭闹的孩子;还有背着书包的大学生,兴奋地讨论着回家后的计划。
"喂,老王,在想啥呢?"战友李大山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他刚从小卖部买了两瓶汽水回来,递给我一瓶。
"没啥,就是想家了。"我接过汽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李大山是跟我一个连队的,家在吉林,我们要同乘一段路程。
"你小子,都三年没回家了吧?"李大山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入伍三年,因为部队任务繁重,再加上家里条件不好,每次休假我都选择了留在部队加班,这次好不容易攒够了路费,才决定回家看看。
"走,咱找个地方坐会儿。"李大山提议道。
我们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两个空位,正准备坐下,却听到身旁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妇女正手忙脚乱地照顾怀里的小男孩。
她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色棉袄,头发有些凌乱,束在脑后的马尾辫松松垮垮的。
她左手抱着看起来五六岁的孩子,右手拖着两个看起来很沉的行李袋,脸上满是疲惫,但眼神却很坚定。
"妈妈,我难受..."小男孩的声音很虚弱,脸蛋红通通的,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
"忍一忍啊,小浩,马上就能上车了。"年轻妇女轻声安抚着,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表情顿时变得更加焦急。
我和李大山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决定把座位让给她们。
"同志,你带着孩子,坐这儿吧。"我站起身,主动让出了位置。
年轻妇女感激地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了座位上。
我们站到一旁,继续等待着列车到来。
这时候,广播里突然响起了一趟列车检票的通知,正是年轻妇女要乘坐的那班车。
我看到她一下子慌了神,眼睛急切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求帮助。
孩子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了,小脸涨得通红,不停地喊着难受。
"李大山,你先去吧,一会儿车站门口见。"我对战友说,然后朝年轻妇女走去。
就在这时,那位妇女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了我的军装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朝我走来。
"同志,能不能帮个忙?"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孩子发烧了,我得赶紧带他去医务室,可我的车马上就要检票了...能不能请你帮我看一下行李?"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可能在她看来,军装代表着可靠和守信。
我看看她怀里脸色通红的孩子,又看看站内的大钟,虽然我的车还有一段时间才到,但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下帮陌生人看行李确实有风险。
"妈妈,我想吐..."小男孩突然说道,看起来情况真的很紧急。
"行,你快去吧,我帮你看着。"我点点头,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谢谢你!太感谢了!"她如释重负,迅速放下行李袋,"我叫林小雨,孩子叫王小浩,我们是绥化市的,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这些,她便抱起孩子匆匆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我站在她的行李旁,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这可是春运期间,站内人员复杂,这位林小雨就这么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军人?
"老王,你这是..."李大山走了回来,看到我守在陌生人的行李旁,有些疑惑。
我简单解释了情况,李大山摇摇头:"你小子心太软了,这要是有啥事可咋整?"
"军人不就是要帮助人民群众吗?"我笑着说,但心里确实有些担忧。
十分钟过去了,林小雨还没回来。
二十分钟过去了,广播里开始通知她那趟列车即将发车,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三十分钟过去了,我的列车也开始广播检票了。
李大山着急地说:"老王,咱们的车也要检票了,她再不来咱们就得走了!"
我看看时间,又看看那两个行李袋,陷入了两难境地。
"你先去吧,我再等等。"我对李大山说。
"你疯了吧?错过这趟车,后面全都满员了,你这个年就别想回家了!"李大山急得直跺脚。
我内心挣扎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林小雨!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怀里的小男孩看起来好一些了,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布老虎。
"对不起!对不起!"她满脸愧疚,"医务室人太多了,孩子还需要打针,我本来想放弃这趟车了,可又担心你等着急..."
"没事,你们没事就好。"我看了眼时间,必须马上赶去检票了,"我得赶紧走了,我的车也要开了。"
"我知道,我看到广播了。"林小雨急忙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匆忙折叠的纸条和那个小布老虎,"这是小浩最喜欢的玩具,他坚持要给你...这是我的地址,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看,但还是想表达我的谢意。"
小浩虚弱地点点头,把布老虎往我怀里塞。
"这怎么行,这是孩子的玩具..."我连忙摆手。
"你收下吧,小浩说这是他的宝贝,要送给帮助我们的大哥哥。"林小雨坚持道。
我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最后一次检票广播已经响起,我只能匆匆向检票口奔去。
"谢谢你!祝你新年快乐!"林小雨在身后喊道。
列车已经开始缓缓启动,多亏了李大山在车门口拉了我一把,我才勉强跳上了车。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车厢连接处,这才发现,那个小布老虎不知何时已经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这让我哭笑不得,也感到一丝温暖。
车厢里暖气十足,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后才有时间看看那张纸条。
上面写着:"林小雨,黑龙江省绥化市北安区实验小学,谢谢你在危急时刻对我们母子的帮助,愿你一生平安。"
还附上了一个电话号码,应该是家里的座机。
我把纸条和布老虎小心地放进了内口袋,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雪景,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
李大山坐在我旁边,好奇地问:"那娘们给你啥了?"
"一个孩子的布老虎,还有一张纸条。"我笑着说。
"你小子可真是...不过军人嘛,帮助人民群众是应该的。"李大山拍拍我的肩膀,"就是可惜了,这么个漂亮的小寡妇,你都没好好把握机会。"
"去你的吧!"我笑骂道,"人家是有困难来求助,你想哪去了?"
"我可看出来了,人家分明对你有意思嘛!"李大山挤眉弄眼地说。
我没理会他的调侃,心里却悄悄记住了那个名字和地址。
回到部队后,我把这个小布老虎放在了床头,它那双黑豆般的眼睛和可爱的小虎牙,总能让我想起那对信任陌生军人的母子。
那张纸条我也一直保留着,虽然几次想写信过去,但又担心打扰到别人的生活,最终都没有付诸行动。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两年。
2000年春节前,我们连队接到了一项紧急任务,全体官兵取消休假。
我看着床头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布老虎,心中默默祝福那对素不相识的母子平安健康。
又是三年过去,我即将退役。
部队领导找我谈话,问我有什么打算。
"想先回家看看,然后找份工作吧。"我如实回答。
当得知我家境贫寒,父亲常年有病需要照顾时,领导帮我联系了几个工作机会,其中就包括去绥化市的一所中学担任军训教官。
"绥化?"我心里一动,想起了那张纸条上的地址。
"对,那边学校条件不错,也缺教官,你考虑一下。"领导说。
最终,我选择了接受这个工作机会。
退役那天,战友们依依不舍地送我到门口。
李大山拍着我的肩膀说:"老王,祝你好运啊,别忘了常联系。"
我点点头,把那个小布老虎和所有行李一起,踏上了新的旅程。
2003年秋天,我到达了绥化市的育才中学。
学校比我想象的要大,环境也很不错。
开学第一天,我身着教官服站在操场上,等待新生集合。
初秋的阳光照在操场上,照在学生们崭新的校服上,照在我这个刚刚开始新生活的退伍军人身上。
"报告教官!新生已集合完毕!"学生代表站得笔直,高声报告。
我正要开口,忽然看到一个小男孩从队伍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小布老虎。
那布老虎已经很旧了,虎纹褪了色,一只眼睛松了线,但依然能认出是当年那个小浩抱着的玩具。
男孩大概十岁左右,穿着整齐的校服,眼睛亮亮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教官好!我妈妈说您救过我的命!"小男孩仰着头,一脸兴奋地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看着他手中的布老虎,那玩具看起来很眼熟,可是...
"小浩!不得无礼!"一个温柔却严厉的女声从操场边传来。
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穿着朴素的女教师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既惊讶又喜悦的表情。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黑色长裤,头发扎成一个干练的马尾辫,比起五年前,更加成熟稳重,但眼神依然清澈。
"林...林小雨?"我惊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王教官,没想到真的是你...小浩一直记得那天的事。"
原来,我手中的布老虎是备份,小浩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布老虎,一个送给了我,一个他自己留着。
"当年你送给我的布老虎,我一直带在身边。"我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同样褪色的布老虎。
小浩兴奋地大叫起来:"妈妈!真的是他!是当年火车站帮我们的解放军叔叔!"
林小雨的眼睛湿润了,她轻声说:"那天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忙,小浩的高烧可能会引发肺炎。"
原来那天在医务室,医生说小浩的体温已经接近40度,需要立即降温和注射抗生素。
她放弃了那趟列车,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一晚,等孩子的情况稳定后才继续赶路。
林小雨后来得知育才中学要招聘新的军训教官时,从没想过会是我。
"真是太巧了,你还记得那个布老虎!"林小雨感慨道。
"怎么会忘记呢?那是我军旅生涯中最温暖的记忆之一。"我真诚地说。
那天下午,军训结束后,林小雨邀请我去她家吃饭。
她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宿舍里,两室一厅,虽然简单,但收拾得很整洁。
饭桌上,我才知道小浩的父亲是个卡车司机,在小浩3岁那年出了车祸离开了人世。
林小雨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还要照顾家乡年迈的父母。
"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或打电话呢?"林小雨温柔地问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怕打扰到你的生活...再说,那只是一件小事。"
"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对我们母子来说却是大恩。"林小雨认真地说,"那天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那天起,我和林小雨、小浩的生活有了交集。
军训结束后,我留在了学校当体育老师。
有时候放学后,我会和小浩一起踢球,教他一些简单的军体拳。
林小雨常常在旁边看着我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随着接触的增多,我和林小雨之间的关系也在悄悄发生变化。
可是,当我鼓起勇气想要更进一步时,却遇到了阻力。
学校里开始有闲言碎语,说林小雨是个寡妇,带着孩子攀高枝;也有人说我是看中了她在学校的关系和稳定工作。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小浩的外公外婆从老家赶来,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
"你一个大老爷们,什么条件没有?为什么非要找个带孩子的寡妇?"外公严厉地质问我。
"是啊,小雨已经够苦的了,她需要一个能给她安稳生活的人。"外婆也忧心忡忡地说。
面对这些质疑和反对,我们的关系陷入了僵局。
林小雨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小浩也不再缠着我教他拳法。
一天晚上,我拿着那个布老虎,独自坐在宿舍的床边,思考着要不要放弃。
突然,门铃响了。
打开门,小浩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他那个布老虎,眼睛红红的。
"王叔叔,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他哽咽着问。
我蹲下来,和他平视:"怎么会呢?我很喜欢你和你妈妈。"
"那为什么你最近都不来找我们了?"小浩问。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成人世界的复杂。
"小浩,外婆说你最近身体不好,要多休息,所以叔叔没有去打扰你。"我轻声解释道。
小浩摇摇头:"我很好啊,妈妈每天晚上都哭,我知道她想你。"
孩子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的锁。
我决定再次鼓起勇气,不管外界的阻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林小雨的家,敲开了门。
林小雨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
"我们需要谈谈。"我坚定地说。
"没什么好谈的..."林小雨低着头,声音很轻。
"有的。"我拿出了那个布老虎,"五年前,你信任一个陌生的军人帮你看行李;今天,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相信我会给你和小浩幸福。"
林小雨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可是大家都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打断她,"我只在乎你和小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是林小雨的父母。
看到我在这里,老两口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我女儿已经够苦的了,不需要你再来添乱!"林父严厉地说。
我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地站在了林小雨身边。
"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担心林小雨和小浩,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用一生去爱护他们,给他们幸福。"
"漂亮话谁不会说?"林母不为所动,"你有什么能给我女儿的?"
我拿出了那个布老虎,轻轻放在桌上。
"五年前,在哈尔滨火车站,林小雨信任我这个陌生的军人,把她最重要的行李托付给我;小浩把他最珍贵的布老虎送给了我。"
"这五年来,我一直带着这个布老虎,因为它代表着一份信任和责任。"
"今天,我想用我的一生来回报这份信任。"
我的真诚打动了林父林母,他们的态度开始软化。
小浩从房间里跑出来,抱着他的布老虎,高兴地喊道:"外公外婆,我想要王叔叔做我的爸爸!"
孩子纯真的话语打破了最后的坚冰。
两年后的春天,我和林小雨举行了简单而温馨的婚礼。
婚礼上,小浩骄傲地当了我们的小花童,手里依然抱着那个已经褪色的布老虎。
李大山特地从东北赶来参加婚礼,看到林小雨时,他惊讶地对我说:"老王,你小子可以啊,竟然真的把当年的小寡妇追到手了!"
"去你的吧!"我笑骂道,心里却满是感激,感谢命运的安排。
"你看,布老虎把我们连在了一起。"婚礼当天,林小雨靠在我肩头轻声说道。
岁月匆匆,转眼间小浩已经上大学了,选择了和我当年一样的专业—军事工程。
每次放假回家,他总会把那两个已经破旧不堪的布老虎并排放在床头,说这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有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会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落日,回忆那个改变了我们命运的冬天。
"当初如果我没有帮你看行李呢?"有时我会开玩笑地问。
林小雨总是笑着回答:"那小浩就不会有这么棒的爸爸了。"
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可有时候,帮助他人的小事同样重要。
那个小布老虎,成了我们家的宝贝,也成了那份信任的见证。
"你还记得吗?那个雪地里的布老虎。"每当有人问起我们的故事,林小雨总是这样开头。
而我,只需看一眼那个褪了色的布老虎,就能感受到那份被信任的温暖,以及军人身份带来的责任与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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