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巨川在俱乐部俱乐部（Club Club）的个展，是复原了80-90年代在中国城市里常见的娱乐场所 —— 录像厅，并于展览期间轮番播放那个时期录像厅里流行的香港电影如枪战、生活、搞笑等娱乐片。

“ 在录像厅看录像，曾经是中国年轻人最主要的娱乐方式 ” ，那个时候的年轻人就把时间大量的消磨在这种 “ 半秘密的、封闭的、对外防范的 ” ， “ 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空间 ” 里；相比较之下现在的娱乐方式和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年轻人们围聚在纹身店、滑板店、披萨店或者二手衣服店的落地玻璃窗内外，展示着公开、透明的活动，并将其顺势蔓延到街边。刘真宇做的这个俱乐部俱乐部空间，就连同附近的 纹身店和汉堡店等一起形成一片武汉年轻人玩耍的区域。李巨川的快乐蜂录像厅则提出了这样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如何进入这个“复古”的空间，同时该空间嵌入到今天的城市街区中又会发生什么？

俱乐部俱乐部的前身是一家奶茶店。

快乐蜂录像厅就沿用了奶茶店的名字，旁边则是一个棋牌麻将室。

开幕酒是在武汉很难找到的 Old School 啤酒行吟阁。

在录像厅门前开始聚集的人们。

录像厅附近的纹身店聚集的年轻人，与录像厅一代是有一种比较和继承意味的。

晚上会变成一个便民副食店，当晚的 VJ 是蔡凯。

* * * 异度空间嵌入现今城市街区

开展那天录像厅前的红色通告板刚写好，隔壁麻将室的老头（后来才知道他是小卖部的，邻里间喜欢串门）就满怀期待又略显踌躇的在门外徘徊，后来他还是进来了。录像厅分上下两层双厅播放录像，全部用黑布帘遮光，一楼放着几张条凳，进门正对就是书桌上的电视机，正在放略带雪花纹的 《神偷谍影》，录像机上放着几盘录像带和一卷纸巾；二楼则是盘腿可坐的木板，在放蓝色发品肤色粉白的《超级女警》，这个厅更接近艺术展览里的白盒子，的确在当天晚些时候放了李拍摄于96年的录像《与姬卡同居》。声音回响交杂的时候真有一些恍惚感：空荡荡真的像90年代的文化宫或电影院偏厅，里面没来由的爱恨情仇和枪战声整个向外面的公共空间扑来。

旁边的麻将室点起煤炉子，每天用吊子煨一锅汤。

今日放映片单。

放映现场的录像机上除了录像带还有一卷纸巾。

陆续买进的录像带，其中《夜情玩火》是录像带制作者自行更改的片名，原名叫 《新男欢女爱》，这种擅自改名的行为在录像厅时代非常常见，往往是老板随手一写几个刺激撩人的片名来吸引观众，所以大家从来都很少记片名，观影经验更坠入一个片与片界限模糊的梦境之中。另外后期的录像带往往还是从 VCD 或者 LD 转过来的。

开始播放二级片！大陆从来没有电影分级制度，以至于对香港的电影三级制度耳熟能详。

进来看片的隔壁老头。

二楼的观影环境比较 Loft ，有种高贵的气息。

《和姬卡同居》中李巨川手持着一块砖头，全程播放阿莫多瓦的影片《基卡》作为画外音。另外要提的是，这部《基卡》总共100分钟，和市面上其他的114分钟的不同，大概是专门为家庭娱乐的录像带剪辑的版本。

向公共空间扑来的混响，还是看看王宏伟的 《小武》吧！

* * * 顺便聊聊三级片或 B-Picture

香港在80-90年代拍摄了一系列成片速度快质量上中下的影片，占领影院及午夜场之后大多数面向家庭娱乐市场来换取长线利润，而当时的家庭娱乐终端则是录像机及电视；香港三级片本身带有的色情或暴力乃至片名的感官刺激也是录像带最好的盈利点。

80年代中国大陆最开始是从政府机关引进录像设备，比如教育部门的电教科，然后到文化宫和电影院，纷纷搞创收或承包到个人开办录像厅，面向公众播放录像带影片，于是香港台湾地区电影本身积累了几十年的内容和每年丰富的产量，本身对于大陆又没有太大的语言障碍（香港的粤语片经由台湾的眷村国语配音让人耳熟能详），通过录像带的形式进入了大陆年轻人们的视野。

当时三级片里露个点也能让你兴奋半天，随之消息传开那家录像厅肯定这几天会聚起一群人；当然看黄色录像带仍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般不可能在录像厅里放，只能回谁家关门闭户拉窗帘以掩人耳目，模糊斑驳的黑白影像偶尔才泛出一点肉色，更多只能用想象力来填充。

李翰祥时代一般叫风月片的，邵音音 《新官人我要》是彭浩翔的最爱。

《黑太阳731》是香港1988年施行电影分级制度后第一部被定为三级片的电影，曾经在国内上映，是很多人童年的阴影。图为泰国版海报。

《蜜桃成熟时》之外你还应该看看《玉蒲团之玉女心经》、《玉蒲团之风月宝鉴》、《情不自禁》、《卿本佳人》、《我为卿狂》。

《春潮烂漫海棠红》曾经在周星驰的《国产凌凌漆》中出现：刮骨疗伤看咸片。 “ 黑人 ” 一语道破录像带画质！

徐锦江够猛，任达华够妖，曹查理猥琐，黄秋生变态。

我最喜欢的是舒淇、陈宝莲、邱淑珍和大波叶子楣。舒淇在 《色情男女》中和徐锦江一起演电话亭里的一场戏看的我热血沸腾。

古惑仔也因为暴力被归入了三级片范畴。这次 快乐蜂录像厅也会放。每次看古惑仔我都想翻翻龙虎豹，却绝对不会看郑浩南的《濠江龙虎斗》！找一个和当红影星类似名字的演员来演戏，是低成本 B 级片的重要标志之一。当然B级片则是一个美国双片制中的概念，在影片类型上和香港三级片有一个可比较的接近度。而三级片只是录像厅放映的其中一个类型，此外还有吴宇森的枪战片，林青霞的生活片，周星驰的搞笑片，及欧美的艺术片等等。这些录像厅就林立在学校附近的堕落街，成为学生娱乐的去处；单就90年代末武汉理工大学附近的录像厅就有 “ 小香港 ” 、 “ 狗洞 ” 和洪山电影院后面的 “西宫” 等多家，香港片和带色的欧美艺术片轮番上映。

《南洋十大邪术》和《力王》这些 Cult 片也被划到三级片。图为前者中徐锦江扮演的屌样，及其多年后的另外一个扮相。

《鬼叫春》是李翰祥老版同名风月片的翻拍，正宗港产三级片并起用日本女演员；到了三级片后期大多数都由色情电影院直接引进日本电影，要么是情色片粉红电影，要么是色情片或 AV ，香港三级片的体验情境和大陆的录像厅不同，大多是在色情电影院和午夜场，随着当地最后一间色情电影院官涌戏院2011年结业关门，这个时代也随之落幕；《笼民》这种左派议政电影和《伊波拉病毒》这种变态电影也都属于三级片的范畴。

83年严打期间被枪毙的流氓中，朱德的孙子朱国华和另外一个工人郑爱民，应该算最早组团看黄色录像的。

* * * 记忆中的游荡和其他

这个录像厅源于一个时代的年轻人群体的集体记忆在当下城市空间中的闯入和问题意识，也源于李本人记忆迷路中的一次街道游荡。他一早上从武昌最东边的城建学院坐15路公交车到江边坐船过陌生的汉口，再沿着江往下游走去鄱阳街，为了得到机会看公安收缴的黄色录像，最终没看上却只捞到一张内部观影票。这首先可以被视为一次“漂移”，一次被既定街道所既定目的的偏离，尔后再在其记忆中谬误或迷路。

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 内部电影里面有奥森威尔斯：这种片子看了是要犯很大的错误的！谁家的小孩快带出去！

德波（ Guy Debord ）的巴黎心理地理学地图，让我们从社会构建的空间规训中突围，获取新的发现和体验。

* * * 新自由主义、当代电子文化和录像厅

徐敏老师在 《录像厅与当代中国电子文化》中说的很清楚：在1981-2006年期间的录像厅亚文化，和诸如盗版碟、打口带等一同构成整套新型电子媒介及文化，其打破了原来政府对文化的某种垄断，与海外电子媒介文化产业产生密切的关联的是一种跨国的地下经济，这种亚全球化是对全球资本主义电子文化的反动。

观众在录像厅里观看王晶或万梓良的电影（万梓良的夸张表演则特别适合电视机的狭小边框，就像话剧舞台上演员化的浓妆和把式），这些电影和录像厅一起成为海外电子录像产业的某个终端，鼓励着大陆民众更多的去观看和上瘾，使之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必然事务。

同时这些录像影像是来自于和本地现实差异巨大的地理、社会和文化环境，其原本的受众就不是大陆民众，所以也不会有大陆人自身遭遇中所体验到的独特的生存经验，也少有大陆特定时期的社会文化背景参照；对观众而言，这些异乡的影像和他们自身的处境关联起来，却是切断了他们和真实世界的联系，于是录像厅构建了一个 “ 全然超脱于观众现实生活的影像世界，一个既抵达并关联起本土与地方，同时又是穿越并超越本土性的文化机制，一种既是亚全球化，又是超地方化的内地电子媒介文化形态，一种与新型混合经济密切互动的文化进程。 ”

观众此时是本土的 “ 异乡人 ” ，他们不关心 “ 谁在讲述这些远方的故事，他们需要在这些故事里成为异乡影像的浏览者与观光客，亦即录像影像的快速消费者。 ”

乌蝇哥跟万梓良叫嚣。

80年代世界银行对中国的电视大学的贷款，应该是政府和全球资本共同作用的结果，电视大学的器材大多是以广播级别的录像器材和录像带为主，并都打上了世界银行贷款的标识。据说湖北电视大学还拍过一个《柑橘成熟时》，这些节目主要投放到教育电视台。最早的录像厅就是从这种掌握器材和权力的电教科里，逐渐扩散到工人文化宫、电影院及私人个体户的。而2000年以后由于网络的普及，电视教学则和录像厅一起被驱逐或者以技术推广的名义向乡镇和农村进发。

海外电子文化的资本流动，可以从香港流行歌曲翻唱日韩这个点来看：其实不过是一个跨国公司掌控的版权作品分配到的不同地域分公司进行修改。谭咏麟的 《爱在深秋》就是翻唱的韩国的《朋友啊》，而发型服饰的时尚到 MV 的拍摄风格（80-90年代的在泳池边跟着泳衣模特晃来晃去的手法来自日本演歌），其底下则是资本的流动。

之后随着网络及其终端如计算机和手机的普及，网络一代迅速继承了录像厅时代电子游牧精神中的多中心、流动性及受众主导权，电子信息的消费化及其亚全球化、超本土化与混合经济生产机制，并发生了更多的变异和混杂， “ 曾经在录像厅里闲逛的异乡人的后代，又开始在网络世界里开始了新的游荡与冒险 ” 。

新一代的游牧者们，快进来发生新的事件吧！